一,
六月,正午,破庙最靠里的供桌下面还留有一丝阴凉,从房顶破洞处射进来的阳光在它周围舔吸,
“小六子,昨天晚上我捉了只蟹壳黄,好大,把手都给我咬流血了。送给你,你拿到集市上去买了,还了你家的债,你就不用去城里的火山坊去当学徒了。”
“大牙。你做梦吧?一个蛐蛐儿能换来十斤小米吗?”
瓦罐里的蛐蛐儿叫了起来,震得瓦罐直颤。
“纸糊的驴,好大嗓门呀,我倒要看看。”
破庙门口忽地闯进了一个汉子,“小子,你的蛐蛐儿我要了,我给你二十斤小米。”
“真的?不许反悔!”
“看。这串钱够不够二十斤小米?都归你。”汉子抱起瓦罐掀开盖子只往里撇了一眼,把钱往供桌上一扔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你个臭大牙。不是说给我了吗,又来抢我的钱。”
“我去给你买二十斤小米,剩下钱归我,怎么说蛐蛐儿也是我抓住的。”
“好,一起去,你要是耍赖,让你摔掉大门牙,变成满脸花。”
二.
胡四爷到哪都抱着那把二十个大洋买来的茶壶,那把壶形制不见得好看,甚至有点粗陋,但在懂行的人眼里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把明初老壶。如果谁拿着这么一把古壶沏茶喝水,一定会被懂壶的文人雅士骂做暴殄天物。胡四爷每天抱着它,却不用它来喝水,而是用来养蛐蛐儿的。
二百两雪花银买来的蟹壳黄在茶壶里住得舒服,吃的是鸡蛋黄拌虾仁搓成的绿豆丸子,一天换两次,喝的是毛尖稀释得上好女儿红,胡四爷让它试过两次口,比他大一称子的红头寿星,金头太岁,都是一个照面就被卸了大腿。胡四爷相信这蟹壳黄绝对是今年虫王的不二之选。
胡四爷给蟹壳黄找了苗条的三尾去了火气,便不再让它开口,每天托着茶壶时时观照,除了跟太太圆房以为时刻不撒手,蟹壳黄也真争气,能吃能睡,个头涨了不少。
三.
火山坊,是火坑,成千上万往下扔,进去穿绸又裹缎,出来直接填茅坑。
火山坊名气太大了,连着三十年的虫王擂,吃进去的钱财怕是一座城也能买下来了的,不论是谁当选了虫王,两边抽头,坐地分账的火山坊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。今年也理当如此。
胡四爷已经把筹码加到五千两外加祖宅,屈三少则是连刚娶的三姨太太的卖身契都拿出来了,火山坊里能趴在这边看夺魁赛的大爷们,每人少的也掏了五六十两的银子。
斗罐的口只有一扎长,周围全是脑袋,脑袋外面还是脑袋,只把八仙桌挤压得吱吱直响。
屈三少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灰的跟地上的砖一样了,看着屋里洋洋得意的胡四爷,咬着牙摸出身上最后一粒碎银,叫过小伙计,“小六子,怎么学徒的?里屋堂桌上那把茶壶都空了,快去续水。小声点,别扰了大爷们的雅兴。”说完塞了那粒碎银子。
四,
九月九,秋风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,
虫王被胡四爷扔在茶壶里烫死了,胡四爷当时就堆在地上了。火山坊里续水的学徒小伙计趁乱外逃,出门就撞了官马,脑袋摔得稀碎。屈三少不知所踪,有人说在西边坟圈子里自己挂上了,也有人说带着三姨太太逃到外地去吃软饭了。
虫王毕竟是虫王,烫死了,它也是虫王。
火山坊出钱打了纯金小棺材,估了八道杠子抬到火山坊东家祖坟旁边给埋了,还立了碑,上写“三十一代虫王黄大将军之墓。”
五.
大豁牙,来来来,给你两个子,来一段虫王传。
大豁牙调着弦子,一张麻脸上全是笑容 。我伺候各位爷一段,《虫王传》
古来人情两茫茫,
人来人去道无常
虫王本生在草莽
好端端一个蟹壳黄
两个小孩不相让
一口袋小米登了黄堂
胡四爷盖下中军帐
百年古壶把身藏
细细服侍勤调养
身体强壮有秘方
成名一战火山坊
挣下了,万贯家财,成虫王,
上天做事理不当
小伙计续水闯了祸殃
功成名就未得享
开水壶内把命亡
胡四爷只吓得肝肠断
小伙计外逃马蹄下亡
仁义当先火山坊
却把那虫王素裹又金装
一代星宿归了仙班
千百白银成了黄粱
如何生来如何死
如何奔波如何忙
如何世上走一场。
且请各位细思量。
好,赏,赏你二十斤小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