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腾讯做农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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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八月,史磊刚身着发灰的深蓝色POLO衫,黑色长裤,长裤下露出一双沾了土的黑色皮鞋,出现在腾讯大厦。

在一群穿着T恤,短裤,脚踩运动鞋的同事们之间他显得格格不入。晒得黑黝黝的皮肤,更重要的是年龄。他其实是一位农学博士,今年39岁。其他人的战场在电脑前,而他的战场则在广阔田地里。

史磊刚在海南岛三亚的实验田

史磊刚在河北农村长大, 过去二十年间,史磊刚学会了种好地,管好庄稼,经营好农场,走遍了中国几乎所有的农业省,在上千个村的田间地头考察,这些经验让他意识到,农业不止是一颗种子的问题,需要有系统思维,制定老百姓看得懂、买得起、用得好的方案,才有可能有效解决乡村问题。

以下是史磊刚的自述。

回到田野里去

在学术道路的最开始,我和大多数科学家一样,最大的愿望是培育出好种子来。所以我上大学后,一直在一线研究新品种。

给玉米进行杂交的时候,需要在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完成取花粉、授粉、套袋、挂牌的工作。玉米长得比人头都高,我走在里面的时候花粉不停地往我头上掉,四周是密不透风的玉米墙,连一丝风都没有。

野生稻杂交的条件就更差了。稻子生长在黑泥里,泥里有蚂蝗,有时候还有蛇,那几年的暑假我基本都是戴着草帽、穿着雨鞋在农田里度过的。连实验室的工作带上地里的工作,往往从早上7点一直干到晚上12点。

史磊刚在农业调研

实验田里的庄稼,产量高,品质优,也不生病,但是种子一旦到了老乡手里,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。在全国各地下乡时,农民一听我是博士就来了劲头,问什么问题的都有,有人问病虫害的问题,有人问稻子倒伏的问题,还有人直接问我:“史博士,你知道哪儿可以申请补贴?哪里可以挣到钱吗?”

我开始感觉到,想要让农民富起来,只靠一颗好种子是不行的。到了博士阶段,我的研究方向开始从分子育种设计转向整个农业系统评价与优化。在做田野的时候我发现,随着城市化进程,农村整个的生产经营体系也在发生变化。

原来干农活的主力是青壮年,现在是“386199部队”——这是农民自己起的名字,“38”是妇女,“61”是小孩,“99”是老人。

不少农村都变成了“空心村”,这意味着就算我挨家挨户给乡亲们技术指导,他可能也没法执行。尤其是2010年以后,“空心村”的现象就更明显了,我越来越觉得想解决农业的问题,智慧农业是一条有效的路径——将物联网、大数据等技术运用到农业的生产、服务、销售中去。这应该是我今后工作的方向了。

打入老乡内部

小时候,上学时,我爸一直跟我说,如果不好好学习,将来就要一直在农村干活。我后来学了农学专业,总会想到小时候干农活时冒出的念头:“能不能发明一种工具,在树荫下就能把活都干了?”

博士毕业后,我开始从事智慧农业相关工作,主持了国家课题,也有了不错的学术成果,但同时,我在一线的时间越来越少。这时,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问我,你取得的成果是否真正地帮到老百姓?思考很久之后,我决定回归初心,重新回到田地里——离开科研岗位,加入了互联网行业。我作为农业农村行业专家和架构师加入到腾讯乡村振兴的工作中。

身份转变的同时,尴尬也随之而来,重新融入和被接纳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。

原来我是作为一个博士、专家下乡,不管是培训局长也好,县长也好,他们都非常虔诚地听我的建议,虽然结束后不一定会执行,但至少沟通时是客客气气的。到了公司,我们就成了乙方,村民和村长会质疑我、挑战我,意思就是:“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?你的方案好在哪了?”

为了争取村民的支持,我经常带着一台电脑在田埂上跟农民交谈。一开始我去田里找人家搭话,我问:“你家几亩地?”“现在种的是什么品种?”“你种的麦子好像长得不太好,是不是生病了?”人家第一要忙着干农活,第二觉得我说话没意思,根本不愿意理我。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我说两句,也往往会不耐烦地打断我,“你说的这个东西,可以让我赚钱吗?”

史磊刚在大棚调研

对于农民们来说,生计的压力摆在前头,麦子要收、花生要刨,接下来棉花要摘,枣子要打,一天到晚都在忙活,稍有耽搁就误了收成。

老乡们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。你这个人来了以后,直接给乡亲发点钱,甚至是给一袋洗衣粉,老乡就很高兴。我又想帮助老乡,又发现他不听我说话,这可怎么办?

换位思考,我自己是不吸烟的,但是我会随身带一包好烟,在田间地头遇到了乡亲们,就先把烟递上,再把电脑打开。这样我起码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根烟的时间。

我的开场白变成了:“今年收成好吗?你家粮食有积压吗?你现在缺钱吗?”收成不好,智慧种植,可以让地里增产增收;农产品积压,我们智慧农业能打通销路,把好粮食卖出好价格去;农忙季节缺钱买种子,或者家里出了意外,我们会给你争取普惠金融,低息贷款。

教会一个老乡容易,教会一个县城的老百姓就无能为力了。这次我想到了说服县长,让县城的父母官真正理解和贯通了智慧农业的理念,我们提供技术,政府带领百姓发家致富。全国有2800多个区县,我的目标是,三年帮助100个。

史磊刚深入农村调研

河南光山的气候和地形比较适合油茶树生长。油茶籽可以榨茶油,营养价值很高,比橄榄油还贵;榨油剩下的茶籽饼粕还可以堆肥入药,提取茶皂素。帮助老乡节约化肥等农资投入,通过互联网平台,塑造农业品牌,卖出好价格,这就是智慧农业系统在起作用。

河南卢氏和周边几个县就是香菇产业的优势带,有10万人在从事相关产业,国家也有政策在支持产业走规模化、标准化和品牌化道路——这些事是我去卢氏之前就知道的,中国各类农业的大数据都在我脑子里装着,我基本了解每个区域适合发展什么产业。卢氏的小路两边都是一个一个的白色大棚,掀开一看,里面都是香菇。下一步,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帮村民们把香菇卖出去,卖上好价钱。

学者要比农人多想一步

在天灾面前,农民是绝对的弱势群体。这次暴雨已经造成河南28万余人受灾。秋收在即,很难想象农民们看着即将收成的田地被暴雨冲毁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
对城市居民来讲,灾后还可以迅速开始新的工作,就算受了物质损失也有保险公司理赔,但对于农民来讲,他一年的收入可能就没着落了。卢氏种香菇的农民可能辛辛苦苦花10万元、20万元建好了大棚,洪水一来,立刻血本无归。

我想,乡村振兴一方面让老百姓增产增收,还要降低他们的风险。如果没有好的灾情应对和保险体系的话,哪怕农民连续增产3年5年,一旦有一季发生了灾害,他们就立马就返贫。这对于农村家庭可能是毁灭性的伤害。

灾情过后保险公司往往是超负荷工作,等待定损和理赔的过程特别的长。但农业和其他行业不同,不完成定损理赔就没法开始耕种,也就没法灾后重建。借助遥感技术,可以迅速判定投保的农田范围和受灾情况,尽快进入理赔流程。

刚开始时,我以为技术限制农业农村发展的主要因素;后来我觉得,想让农民们致富更多的需要市场调节。但在灾情之后,乡村振兴还要考虑生态的问题。

在腾讯的办公室里,大落地窗前能看到不停息的车流,我知道这里的年轻人们都有光明的未来,他们中的很多也许和我一样从农村走到这里来,也许不会再回到农村去。我希望有一天,我们的努力终于可以改变农村,让乡间变得像一首田园诗,让农民的收入和都市白领没有差别。

到那时,我的理想就实现了。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。

(原标题《我在腾讯做农民》)

(作者:深圳特区报记者 刘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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